三十多年來每到七月二日這天，我都不禁思潮湧現，回想到亡友陳文成，他的受難及犧牲奉獻。
一九八○年三月某日下午四點多，美國匹茲堡市卡內基梅倫大學校園內。我和陳文成從學校體育館一同走回我們的研究室，我的數學系研究室在六樓，他的統計系研究室在七樓。如同往常，我們固定約好當天三點去體育館找老外打全場pick-up game拚個滿身大汗，打完球淋浴後再回研究室。我回去看我還在跑的博士論文電腦程式結果，陳文成則回研究室準備回家，享受與他懷孕妻子一起期待孩子即將來到世界的喜悅。
那天下著三月細雪，飄在我們激烈運動後溫暖的臉上感到特別舒服。一路上平時話很多的陳文成卻異常沉默，一語不發。我受不了這種異常的寂靜，就開始找話問他快出生孩子的事。他卻突然很激動地對我說：「人活在世上，不是利用別人，就是被人利用。真不知道帶一個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義？」
雖然我知道最近剛發生的美麗島事件及林家血案，對即將為人父的他有很大的影響。因此他被「曝光」，遭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，對他造成很大的壓力。但這悲觀憤怒的語氣與平日樂觀積極的他非常不搭。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，兩個人就一路上默默不語，走回我們的研究大樓。一年多後，他攜家回台，卻被警總約談，事後被發現陳屍在台大校園。
他過世一年後，我回到台灣，實踐當年與他互相期許回台灣打拚的共同願望，是我決定回台工作的原因之一。直到許多年後，我也親身經歷了迎接新生命的來臨，才真正體會到一個即將做父親的人所感受到的期待、責任與惶恐。四十一年即將過去，我也已退休。在我人生中，每當遇到有困難的抉擇時，我就會想到他說的話。我試著不去利用別人，也盡力不讓別人利用我。不輕易與現實妥協，成為我為人處世的原則。
而陳文成為了他的理想付出他寶貴的生命。但造成他的美好人生太早就提前結束的人與事，至今皆仍未公諸於世。以陳文成生前嫉惡如仇的個性，應該是他的一大遺憾吧？
（作者為中興大學應數系／中國醫藥大學公衛系退休教授）
Source: 自由時報／自由廣場
